婁開宇

　　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因為機(jī)緣巧合，西鄉(xiāng)木匠的獨子愛上了東隅道士的幺女，不久便有了我。

　　我生在姥家，長在姥家，只知吃喝拉撒，不識稼穡辛苦。直到那年十周歲才回到老家。

　　父親曾經(jīng)是縣木材公司的正式職工，母親在手工業(yè)社做臨時工。三年困難時期精簡下放，他們回到了老家務(wù)農(nóng)。

　　祖父的老屋，后水門有一條小水溝，過溝西行一里許，有一處叫“大灣”的地方，上部是毛竹山，下部是莊稼地。竹山作為自留山分給了我家和另外幾家農(nóng)戶；莊稼地高高低低大小不等，魚鲞一樣曬在斑駁光影里，那是我家的自留地，大約有十幾塊。我家吃口多，除了爺爺和待字閨中的小姑，還有我那些每三年一個來凡間報到的弟弟，15年添了5個。老家窮鄉(xiāng)僻壤，山多田少，村莊坐南朝北，光照不足，長期吃國家救濟(jì)糧，自留地這條“資本主義”尾巴一直拖著未能割去。也因此成了我家6個葫蘆娃的學(xué)農(nóng)基地。

　　自留地西邊有一塊長方形地塊，曾經(jīng)種過小麥，也種過蜀黍。麥苗拔節(jié)時，下道地大伯的羊群路過，總不忘搶吃幾口，令人心疼不已。麥穗伸出了頭，吐出金燦燦的光芒來；驕陽如火，一時三刻就稈黃麥?zhǔn)�。�?jīng)驗告訴我們：芒種無雨，緊割小麥兩日半。割下麥堆，用柴繩捆縛，用沖杠一頭一把挑起，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搬回家。吃過夜飯，借著月光，在道地稻桶上支起遮陽稻床，你一下我一下蓬蓬勃勃地脫粒，雖苦雖累，但想起新麥可嘗——“麥來不吃米”，臺州式硬氣就上來。

　　麥?zhǔn)罩�后通常是壓番薯。記得有一年，薯苗是父親自己在地窖里培養(yǎng)的，種了好幾塊地。品種有紅皮白心的本地小種，也有出粉率高的外地圓種。本地小種藤蔓細(xì)長，產(chǎn)量不高，但口感極佳，至今難忘。

　　翻番薯藤既是力氣活，也是技術(shù)活。藤蔓過長，貼地處會長出細(xì)根，用力過猛容易拉斷，影響葉片生長和光合作用。

　　大灣中間有上下兩塊半月形洼地，適宜春種倭豆、夏種南瓜。洼地坡處環(huán)繞的狹長地塊種著帶狀植物，斜插著木條子，夏季生長的叫帶豆，秋季生長的叫八月豇�？可揭粋�(cè)的菱形地塊掛著水靈靈的羊角茄子，過了立秋一般就不能吃了，說是有毒。曾幾何時，茄子地里冒出了幾朵雞冠花，亭亭玉立，煞是可愛。洼地里坎還有幾叢苧麻，那是母親的專利，每年春夏之交，總有那么一兩天，收稈、脫骨、去皮、制線，婦孺?zhèn)兠Φ貌豢砷_交。

　　自留地東邊小路坎頭頂，有兩段土質(zhì)較好的地塊，春種洋芋秋種蘿卜白菜。在此我學(xué)會了使喚黃牛耕耙，也踐行著諸多“小生產(chǎn)”活動。除了完成父母布置的日常農(nóng)活，兄弟們總會忙里偷閑“直播帶貨”，見縫插針在地角落頭種點自己喜歡的小東西，比如小青菜啦，小黃瓜啦，小辣椒啦，蓬蒿菜啦，小蔥大蒜藠頭株啦等等。尤其是在冬季，小青菜透骨新鮮，或炒菜或煲湯色香味俱佳，我們滿坡滿隴尋找別人家撒播的青菜苗，移植一些到自己的三坑兩洼中，澆水施肥特別護(hù)理，樂此不疲。

　　大灣的自留地在我的記憶中鮮活了幾十年，直到父母進(jìn)城，兄弟們背井離鄉(xiāng)離散不定，直到老竹山侵襲舊山地荒蕪難辨舊貌，直到那條“資本主義”的尾巴，自然退化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