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光

　　應(yīng)群主儲吉旺之邀讀書

　　今星期天，應(yīng)群主儲吉旺之邀

　　在某山樹林中讀書

　　群友們的頭埋進字里行間很深

　　恐怕有尺余

　　我伸手抓來一把風(fēng)

　　攤在手掌上細(xì)看

　　有秦漢的、有唐宋的、有明清的

　　(讀時有群友直譯成吃飯啊、穿衣啊、房子啊

　　也有意譯成小橋啊、流水啊、人家啊)

　　有現(xiàn)代的、有當(dāng)代的

　　還有外國的

　　還有被群友讀亮的

　　像滾動在芋艿葉子上水珠般的清啼

　　——風(fēng)里竟還裹著半頁沒裝訂的《詩經(jīng)》

　　沾著露濕的墨香

　　澗邊的幾棵樹枝粗葉肥

　　群友們的頭埋進字里行間很深

　　張文寬推開企圖撈走書香的野蜂

　　抬頭望見飛機像只清潔球

　　把天空擦得清清爽爽

　　再也看不見黑烏烏的云蘑菇

　　剛要鼓掌，瞅見身邊群友把自己

　　像秧苗般種進字句

　　手在半空猶如兩只石頭直線落下

　　記得去年梔子花盛開后的一個節(jié)氣

　　群友們受群主之邀也在這里讀書

　　小寺的菩薩沒有架子

　　忙完了公事

　　趁有空時，走過來與我們聊了一陣

　　(身后一路有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簇?fù)?

　　今天不知能來否？

　　背陰處巖壁上幾行流著的水

　　是老師板書給我講解

　　高處巖縫那棵被雷劈了一半的老櫧樹

　　依舊舉著堅實的信仰

　　幾根枝條合力證明綠色的倔強

　　腳邊瘦弱的蝸牛背著大包書行走

　　我向它投去敬意

　　只有小溪步子好快

　　頭也不回地奔向幾十里外的廊橋

　　奢侈一把訴說積聚的離愁

　　山腳鉆井隊在挖井

　　——鉆頭叩問著地下沉睡的古銅色的典故

　　今天在樹林里讀書

　　群友們的頭埋進字里行間很深

　　恐怕有尺余

　　澗邊的幾棵樹枝粗葉肥

　　眼睛疲勞

　　鄭國金站起來抓把綠色的鳥鳴揉揉眼睛

　　忘了時間像頭頂?shù)纳饺赴泔w過去

　　忘了肚子餓了

　　山寺鐘聲如鉤

　　釣起了一個個笨重的身影

　　一座座青山走進了一個瓶子

　　筷子輕繞著盆子從山溪里剛捕的新鮮的喧鬧

　　石蟹的螯鉗舉得像墻上的錦旗

　　山葡萄酒的陣陣笑聲如村晚的舞姿

　　書頁里文字逃脫了銹蝕的規(guī)則

　　酒能助興

　　打油詩打出的油香了餐廳

　　窗外飄過一朵朵很有技巧的白云

　　一瓣瓣山花飄進來

　　儲吉旺說，下次群讀的時間和地點……

　　樹林高興地伸出雙臂抱住群友們

　　旋轉(zhuǎn)了半個鐘頭

　　澗水大氣地流著謙遜的幽藍

　　澗邊的幾棵樹枝粗葉肥

　　我舉起手機多角度拍了幾張照片

　　——鏡頭里卻多了兩片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

　　火紅的楓葉

　　正在給假日讀書人鼓掌

　　淚水流濕了童年

　　你不再蘸著月色磨柴刀了

　　看不見你用很舊的方言的姿勢砍柴的身影

　　上街跟著父親賣柴的日子變成了老照片

　　你背著書包屁顛顛地走向?qū)W校

　　一路上和身體里的小鳥

　　糯米糖般地哼著自編的山歌

　　屋頂堆滿被北風(fēng)吹落的云絮

　　天上沒有飛鳥

　　你穿著單薄的衣衫

　　腳丫踏著冬天

　　你背著書包走向?qū)W校

　　老奶奶坐在鍋灶前

　　用柴火棒撥動寒冬的民謠

　　年輕力壯的北風(fēng)用力地吹著

　　從沒有玻璃的窗和門縫

　　嗚嗚地鉆進教室

　　你的牙齒凍得打架

　　矮小的個子

　　凍得比北風(fēng)還尖瘦

　　屋檐下，小鳥的喙插在翅膀里

　　老師脫下身上的呢制服

　　和暖暖的慈愛一起

　　披在你身上

　　你的淚水涌了出來

　　流濕了胸前

　　流濕了整個童年

　　一天，你在北京的民族飯店

　　與外商洽談一筆大生意

　　正處在膠著的狀態(tài)

　　火燒火燎的電話鈴聲告知你

　　老師的名字

　　帶著故鄉(xiāng)黃昏的風(fēng)遠(yuǎn)去了

　　你忙吩咐夫人和夜色一起

　　趕制一套上等呢的中山裝

　　裹著你的一句話和淚水

　　馬上送去，馬上送去

　　與文學(xué)相遇

　　校園花壇旁青桐的落葉拉著紅楓的碎金

　　飄飛著分行的作品和秋意

　　上高中時，著名詩人方牧是你的語文老師

　　常把你的作文當(dāng)作范文

　　在課堂上一字一字地拎起來讀

　　同學(xué)們的眼里閃動著晶亮的羨慕

　　(一個又一個的三百六十五天過去了

　　有人還將晶亮的羨慕

　　當(dāng)作玉墜掛在脖子上

　　有人還將晶亮的羨慕看成胸章

　　傳給孫輩

　　他們的做法沒有松散的形容詞可說)

　　老師給你寫的《新祥林嫂》

　　打上九十九分，再加上十分

　　老師的作文評語是火柴

　　點燃了你堆在心中的文學(xué)干柴

　　還讓你擔(dān)任柔石文學(xué)社首任社長

　　干柴上面又加上了一勺一勺助燃的油

　　鴿子專程飛來一聲聲追問

　　當(dāng)年那簇作文簿上蹦出的火苗的火勢

　　燒了多少個太陽？燒了多少個月亮？

　　九百個？三千個？

　　一個甲子多的風(fēng)雨沒有澆滅噼啪聲

　　文字沸騰了他的人生長河

　　和外商打交道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外商幾乎踩著每天的日歷

　　走進你公司的大門

　　你伸出手，他也伸出手

　　他給你一個很標(biāo)準(zhǔn)的

　　沒有半點馬虎的微笑

　　你給他一個像你名牌產(chǎn)品似的

　　帶有甜味的微笑和點頭

　　餐桌上，你敬他酒

　　他敬你酒

　　你是主人

　　讓他多吃一點

　　有家鄉(xiāng)特色的菜

　　他的笑聲

　　像吊燈閃亮地掛著

　　記憶不會生銹

　　他回國后成為

　　宣傳你的家鄉(xiāng)的流動廣告

　　中國的月亮

　　和外國的月亮一樣圓

　　供方和購方

　　之間有一個像鐵軌般長的等號

　　鮮花插著的洽談桌上

　　你像軍人般

　　筆挺地坐著

　　地板一塵不染

　　集裝箱重車駛過

　　路兩旁的樹

　　依舊全神貫注地讀著天空

　　一棵樹立在花壇里

　　另一棵樹也立在花壇里

　　(我們的根子要好運般地伸開，扎深

　　枝葉與枝葉對話時

　　保險柜似的保險不會低人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