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烈仁
舊時,出遠門是一件大事。我第一次出遠門還是一個4歲的幼童,那是1952年的秋天,我父親從寧海中學調到臺州黃巖農校教書,我們舉家遷徙的遠行。
那時沒有寧海直達黃巖的公路,要先趕到三門高枧再乘汽車。一路上沿著徐霞客走過的古道,出西門,過暗巖、黃壇,翻過古岫嶺到梁皇、岔路、桑洲,接著就進入三門縣地界。清晨出發(fā),步行到三門珠岙時已是晚上掌燈時分了。全家人就在這山村客棧里宿了一夜,次日凌晨再步行10里路才到高枧。從寧海西門到三門高枧足有80里的路,當時號稱百里。全程彎彎曲曲,高高低低,作為一條官道,那時路面上已有鵝卵石鋪嵌。我父親與年僅12歲的二哥,一路上都是步行。我媽我姐與我則雇了兩頂轎子,坐著轎子出行。
轎子是我國古代主要的交通工具。官員坐大轎出巡,新娘子坐花轎嫁人。百姓中的婦幼孺老,不便行走,出遠門也不得不破費錢財坐轎子,那是最簡單的所謂素帷小轎。抬轎子的叫轎夫,現(xiàn)在有些專職小車司機也戲稱自己為“抬轎的”。抬轎屬客運,貨物運輸則靠肩挑,寧海人稱擔腳擔。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坐轎子出行,盡管年幼僅四歲,但還留有隱隱約約的記憶。從轎簾縫隙望出去,重重山巒緩緩向后行走,到了一個叫“上金”的白溪橋,轎夫行走在狹長的板橋,我看到是幽藍的深潭,十分心寒。
高枧位于三門縣西部,從杭州、嵊縣、天臺去臨海、溫州都要經過這個地方,又連接三門、寧海,讓高枧成為交通要道。我們一家人在這里趕上經過的汽車,上了汽車就覺得心情輕松了,因為再也不用累了。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坐汽車。
直到1955年,高枧到寧海才通了公路。我曾于1959年從黃巖出發(fā),乘汽車回到分別已有7年的寧海。記得汽車到臨海靈江岸邊時,還要擺渡過江。早上7時許從黃巖出發(fā),到寧海小北門汽車站時已是下午4時多。那時的公路是沙石公路,又是大熱天,車中既無空調又無電扇,只好打開所有的車窗,乘風行駛,旅客個個都是灰頭土臉。
黃巖至寧海公路全長110多公里,怎么要9個多小時呢?
那時的公路不是現(xiàn)在的水泥或瀝青路面,路面上鋪的是沙石,汽車行駛后,就向兩側擴散。所以公路上設有道班,把沙石重新掃到路中央。有的道班搞技術革新,讓毛驢拉著刮耙掃沙石。
那時的汽車,有汽油和木炭兩種。木炭車以燒木炭發(fā)出的煤氣作為汽車的動力,汽車后背安裝有圓柱形的煤氣發(fā)生爐。這還是上世紀30年代,由我國汽車技師向德發(fā)明的,在貧油時代,木炭車曾在抗日戰(zhàn)爭中立下功勞。汽油車與木炭車明碼標價,我父親為了省錢,買了木炭車的票子。汽車翻越甬臺溫公路第一高嶺,臺州人稱貓貍嶺,寧海人卻稱其為桐巖嶺,海拔高,有些路段還特別陡峭,駕駛員不斷換擋,速度很慢,有時還是路旁的行人走得快。換擋時有時還出現(xiàn)倒退一下的現(xiàn)象。終于快到嶺頭時,車咣當一聲不動了。司機只好請乘客先下車,又請青壯男人們幫忙推車,車終于到了山頂?shù)南扇藰蜍囌。山上風光旖旎,司機與站長吸煙品茶小憩。過了一會車下山,車速明顯加快,公路蜿蜒彎曲,乘客看著兩側深深的山溝,提心吊膽。
也正是這一年,我父親奉省農業(yè)廳令,從黃巖農校調到溫州農學院,那年我11歲了,跟隨父親到了溫州。
1959年,從臺州黃巖到溫州的旅途還是那條沙石公路,全長140多公里。我清晰地記得是上午8時從黃巖汽車站出發(fā),這次父親買的是汽油車的票,到溫州的公路也比較平坦,當汽車行駛到樂清江渡口時,開上了渡輪,然后又上了對岸。實際上這是一個海灣,水面寬闊,附近正是雁蕩山脈,那時已經是全國著名的療養(yǎng)旅游勝地。到下午4時才到達浙南溫州市。
1969年,我作為“知識青年”送回了老家。多次穿梭于甬臺溫這條交通線上,先看到勤勞的鄉(xiāng)親在公路邊拉著板車,稍后看到越來越多的拖拉機在奔馳。沿途有很多小小汽車站,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大家都叫他站長。
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才陸續(xù)開通從寧海到臺州、溫州的直達汽車。在此之前,我若去溫州,必須搭從寧波開來的班車先到臨海,一輛班車只預留6張車票給寧海。這樣,要去臨海就“一票難求”了。有時遇急事,必須當天買到臨海的車票,我半夜就等在車站門口。到臨海下車后,必須盡快買到第二天去溫州的車票,否則又得在臨海多住一夜。如果有機會能搭上熟人的運貨便車,那是很幸運的,既省時又省錢,那怕坐在車斗上,冒著冬天的寒風,夏天的日頭,漫天的灰沙也在所不辭。
那時去一次溫州,車票價格也不菲,要6.1元,按那時二級工月工資36元計,一張車票的費用占去了六分之一,F(xiàn)在乘高鐵從寧海到溫州一張車票71元,按月工資5000元計,只約占七十分之一。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自2001年開始,甬臺溫交通實現(xiàn)了兩次大飛躍。第一次飛躍是同三線甬臺溫段高速公路通車,從此邁向高速時代。高速公路從寧海到溫州僅需3小時?瓦\量猛增,寧海汽車站先后從老舊簡陋的小北門車站移到大灣塘新車站,再到客運總站,直到現(xiàn)在的客運樞紐,與鐵路、公交形成一體化,極大地方便了百姓的出行。
第二次飛躍就是甬臺溫高鐵的通車。
我父親在溫州工作30年,記不清有多少次往返于甬臺溫公路。一生旅途勞頓與艱辛,曾讓他有了一個夢想:什么時候寧波過寧海到溫州有鐵路就好了!他于2004年93歲時謝世,沒等到通火車那一天。我現(xiàn)在可以告慰父親的是,現(xiàn)在寧海雙向運行的高鐵,每天達到39班次,到溫州僅僅80分鐘!坐火車就像坐公交車那樣方便,平穩(wěn)舒適不亞于乘坐飛機。連寧海到北京的直達高鐵也開通了,運行時間7小時19分鐘。想起以往從寧海去一次北京有多難?買車票難不用說,光耗費時間也得兩天兩夜以上。
我跟著共和國一路走來,甬臺溫交通的變遷,見證了國家的現(xiàn)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