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麗
初冬的傍晚,開始冷下來了。
陽光薄透,暮色里的城市,清新寧靜。更晚些,山腳下的居民房里,二樓有橘黃的燈光亮了,遠遠看去,那片朦朧的亮,給這暗影里的水泥磚房添了不少溫情。大概十五年前的很多個周末夜晚,我會輾轉(zhuǎn)在火車、汽車里看這樣的風景,想象那些在溫暖燈下的一個個人家。這一奔波,便是四年。
那時,還在紹興工作,節(jié)假日回到寧海。高鐵還沒通的日子,先坐火車至寧波南站,再轉(zhuǎn)中巴車或快客到寧海。還記得,自工作單位到紹興火車站的路上,會途經(jīng)黃酒博物館,黃酒醇厚清香的味道,給黃昏里趕路的我以安定的感覺。古城里石橋下的河水,沿著人家的河埠頭緩緩流下去,有幾個木格子窗口,晾著串串醬肉,在夕陽里和時光一起定住了,給人天荒地老的錯覺。
節(jié)日里的車站,人頭流動,擁擠異常。我提著包,熟練地穿梭。有時,沒搭上晚上的火車,就次晨大早趕路。到寧波南站轉(zhuǎn)快客的間隙,去書鋪,買一份《三聯(lián)生活周刊》,等車時,可以讀。這一買,就斷斷續(xù)續(xù)買了四年。在寧海定居后,遇著路邊轉(zhuǎn)角的書亭,還是會去翻找,有沒有這類報紙或雜志。再后來,又訂閱了這份雜志一陣子。
節(jié)假日趕車最是緊張。自紹興到寧波的火車還算順利,寧波落地,天已完全黑了,快客停了。于是,去找寧波至寧海的中巴車。在南站出口,跟著人潮走幾步,問個路人,繼續(xù)走,在懷疑自己大概走錯了的時候,在路邊見著一個大概運營了長久的車站,倒是空曠,四周圍了一人多高的圍墻,許多人等在里頭,大包小包的,手提肩扛的,排了很長的隊,我在隊伍末尾立住。眾人四下瞧著,并不多言語。一輛車來,隊伍漸漸亂了形狀,等車門一開,大家都生怕自己落了后,匆匆上了車。
大巴車沿途下客、上客。剛開始,車廂里,有些零零落落的言語聲,漸漸斷了聲響,大多的乘客在車輛的顛簸里搖搖晃晃地睡著了,一覺醒來,便無聲地下車去趕下一程了。車窗外,夜色深藍,淡月一彎,斜于天際。再接著,路邊閃過幾扇亮著燈的窗子,一瞬間,天地人間,思念無數(shù)。
中巴車開至寧海大概要兩個小時。后面的時間,我不敢睡著,怕錯過了站,雖早就和售票員說了梅林車站下,可還是怕她忘了。夜色里,總覺得西店和梅林的村莊分不清,也許是不熟悉的緣故,總以為已經(jīng)過了站,直到聽人說,梅林轉(zhuǎn)角下,方才松了一口氣,跟著下車。后來,我在寧海的第一份工作,就在梅林轉(zhuǎn)角附近,好幾個夜里,在夜色中回家,想著,如今終于真真切切把這個轉(zhuǎn)角記了個仔細。
下車后,有時,剛好等到去往大佳何的車,便乘車在橋頭胡站下車。在橋頭跺著腳,暖著手,吃些熱騰騰、甜滋滋的烤魚片,吸幾口清冷、熟悉的空氣,抬頭,幾顆星子閃耀,街道靜極,頃刻放松下來,終于到了。隔日清早,打開窗戶,看這個城市里的房屋、街道、樹木。
不回寧海的日子,留在紹興,生活純粹。獨自在恂如美術(shù)館的自修室里看書、寫試卷,節(jié)假日的自修室學生不多,不遠處,足球場里有模糊的笑聲傳了過來,抬頭看出去,樹林里的落葉,鋪了一層又一層,走去林子里坐一會,透過樹葉間隙看頭頂?shù)奶欤魳仿晱牧种械臉抢飩鱽,有學生在練琴。晚上九點多,結(jié)束學習,去共青球場投籃、跳繩。落雨的午后,會留在宿舍里看電影,一直到走廊里昏黃的燈被出來洗菜的女教師點亮。
有時,去解放路上的三丁布料。三丁的老板原先賣自己做的衣物,做工、款式別具一格,中意的客人多,做也來不及,后來,慢慢進些貨,客人也喜歡,那些衣料有一種田園的質(zhì)樸和舒適,且價格不貴。我常去那看,店里買的一條碎花圍巾,一路帶到了寧海,那是一段日子的歡笑底色。
夜晚,回到教工宿舍。二樓那一層大概住了六、七個教師,女教師居多,大家年齡相仿。一起在公共水房刷牙的時候,總會聊些日,嵥,誰在讀心理咨詢師了,誰要辭職了,誰的男朋友去哪出差帶來了什么。周一的清早,抱怨樓下幼兒園廣播聲太吵了。傍晚,削土豆皮的時候,嫌樓里的燈光不夠亮。天氣好的時候,洗被單,又感覺少了洗衣臺,不能施展手腳?呻x開的時候,還是會舍不得,水房窗臺上,有我養(yǎng)著的紫鴨跖草。宿舍的門雖然剝落了不少油漆,可我已經(jīng)看習慣了。陽臺前的樹,以前總嫌它擋住陽光,如今看來,枝頭依著我的窗,那樣親切。隔壁音樂系的老師,時不時會在電話里和男朋友爭執(zhí),這時,也不再覺得影響我的睡眠了。房間里的一切是慢慢布置起來的,全身鏡是從市場里搬回來的;鍋、碗是一點點從超市運來的;有線電視是自己跑到營業(yè)廳,叫來師傅幫忙裝好的。往后,再沒有,這幾個人,一起洗衣,一起喝新煮的百合粥,一起看油煙在走廊里游走,飯菜香彌漫整個樓道。
離校的那天,我把騎了多年的自行車留在宿舍樓下,沒有帶走,想著,下次來可以再騎,飯卡也沒有退。可之后再回,已是有些年頭了,自行車的車鑰匙早已不見,樓里的人不認識了,樓道也更破舊了。我?guī)е⒆,到二樓原來的房門口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到原先的辦公樓前走了走,我原來的辦公室在一樓,窗口幾棵樹,夏日里,遮陽正好,抬腳望進去,還是一樣的布局,只是落了些灰。工作過的學院,也搬走了。
心有明月,穿城奔赴。那是年輕時不顧一切的勇氣。